東寨港紅樹林濕地。
扎根淤泥的紅樹。
灘涂上的彈涂魚。
灘涂上的螃蟹享受陽光與食物。
紅樹林果。
東寨港紅樹林保護區(qū)的候鳥。
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紅樹林的樹根。
東寨港紅樹保護區(qū)的鳥兒。通訊員鄒華勝攝
文\海報集團全媒體中心記者李夢瑤
很難統(tǒng)計一簇紅樹的根系枝椏間,到底有多少種生命正蓬勃迸發(fā)。
當無數(shù)顆紅樹種子落在熱帶北緣的沿海灘涂,一片綿延50多公里、面積3337公頃的紅樹林濕地便在??跂|寨港歡快地蕩漾開來。
盤根錯節(jié)的“海上森林”依依偎偎,引來水清魚歡、蝦蟹棲息,也喚得成群鷺鳥翩遷而至。它們在海水與陸地間找到定居點,更在潮漲潮落里抵御住狂風巨浪。
盡管走過圍海造田、魚塘侵蝕的迷途,可在漸趨成熟的生態(tài)文明觀前,人與自然的關系終究還是從相逼回到了相守。400多歲的東寨港紅樹林,是見證者,亦是親歷者。
鳥翔魚嬉
“海上森林”構(gòu)建完整生態(tài)鏈
步入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幾只白鷺張開翅膀掠過水面,身后跟起的漣漪輕泛不絕?!翱?,‘老友’回來了!”10月24日8時許,追鳥人馮爾輝舉起“大長炮”,欣喜地抓拍下這一幕。
秋意漸濃,正值候鳥南歸。位于“東亞—澳大利亞”候鳥遷徙通道上的東寨港紅樹林,會在每年9月至次年3月期間迎來數(shù)萬只候鳥過冬。對棲息環(huán)境格外挑剔的小“精靈”們,為何年年不畏重山、飛越萬里赴約于此?
故事,還得從400多年前的一場天災說起。
1605年7月13日,一場驚天大地震在瓊北地區(qū)爆發(fā),72座村莊與千頃田野頹然陷落。隨著小溪般的東寨河主干道不斷下沉,沿岸陸地經(jīng)歷著陸地-半草地-草地-紅樹林沼澤區(qū)-淺灘的演變過程,最終緩慢形成如今形狀似漏斗的東寨港。
演州河、三江河(又稱羅雅河)、演豐東河與演豐西河4條河流,分別從東南西3個方向匯聚至東寨港,帶來年產(chǎn)7億立方米水量的同時,也裹攜大量泥沙在港內(nèi)沉積,由此形成廣闊的灘涂沼澤。
一遇淤泥就扎根生長的紅樹種子于是停止漂泊,趕在潮水上漲前迅速“錨”入泥里,不管不顧地掙脫“胎衣”向上伸展莖蔓,直到蔚然成林。如同一道緩沖帶與生物篩,鑲嵌在陸地與海洋之間的紅樹林,也成為海洋的“托兒所”。
潮漲時,幾乎全部淹沒紅樹林枝干,只露樹冠;潮落時,棲息于紅樹林內(nèi)的魚蝦螺蟹紛紛從洞穴里探出腦袋,展翅盤旋于綠蔭上的鷺鳥們自是循著味而來……在占全國紅樹林植物種類97%的植物群落里,208種鳥類、115種軟體動物、160種魚類、70多種蝦蟹等甲殼類動物在此生生不息,從而構(gòu)成一個封閉、完整的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
憑借最大的連片面積、最豐富的資源、最多的樹種,橫跨??谘葚S鎮(zhèn)、三江農(nóng)場與三江鎮(zhèn)的東寨港紅樹林于1980年1月經(jīng)廣東省人民政府批準建立保護區(qū),并在6年后被國務院批準晉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成為我國建立的第一個紅樹林濕地自然保護區(qū),并成為被列入首批《國際重要濕地名錄》的7個濕地保護區(qū)之一。
仿佛是冥冥中注定,自災難中孕育而生的東寨港紅樹林,在“桑田”化作“滄?!焙?,而今正成為另一群生物的棲居之地。
身懷絕招
“海岸衛(wèi)士”穩(wěn)立灘涂有乾坤
行船于郁郁蔥蔥的紅樹林水道間,仿佛在河上,又似在林中,一路行駛至開闊地帶,才會驚覺狂風巨浪已被這座綠色長城抵擋在外。
究竟練就一套怎樣特殊的生存技能,才能讓紅樹植物在高濕高鹽又缺氧的海水中筑起一座“長城”?待到潮水退去,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的科研工作負責人指著高出灘涂半米以上的紅樹根系,只道這便是秘訣所在。
“淤泥里氧氣太少,紅樹植物們索性把部分根系裸露在空氣中,直接呼吸新鮮空氣?!惫芾砭挚蒲泄ぷ髫撠熑私榻B,這種呼吸根中間貫通著無數(shù)空隙、根皮上布滿氣孔,且大部分紅樹植物根系具有拒鹽功能,這也使得它們成為唯一能夠生長于熱帶地區(qū)沿海灘泥和海水中的綠色灌木。
瞧!樹根像榕樹一樣呈放射狀扎進灘涂的是紅海欖,木欖樹根伸出地面后再往下重新扎入泥中如膝蓋狀,樹根如盤龍一般緊緊盤踞地面的是木果楝……雖然扎得不算太深,卻是根連著根、枝纏著枝,這也使得“防風衛(wèi)士”們穩(wěn)立灘涂。
“一部分風折返在林前形成窩風區(qū)消化掉,另一部分風在繼續(xù)前行中不斷碰到樹體,經(jīng)過一層又一層柔枝軟條后慢慢緩和與內(nèi)耗,這就是紅樹林的防風原理。”在保護區(qū)管理局從事科研工作的鐘才榮還記得,超強臺風“威馬遜”于2014年侵襲海南,被吹得連根拔起的椰子樹比比皆是,卻未能撼動東寨港紅樹林后方的土壩。
可即便躲過狂風巨浪,繁殖后代亦是困難重重。潮水常常淹沒灘涂,種子落在地上隨水四處漂泊,頗有些海水無常、命運隨機的意味。要想與海的習性相適應,必須有足夠聰明的辦法才行。
紅樹植物們的對策是,將種子在枝頭“撫養(yǎng)成芽”,待其發(fā)育形成新的個體后,再穩(wěn)穩(wěn)地扎入某塊淤泥,然后不懼一切可能地“長高、長胖”,這與哺乳動物的胎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比如秋茄會在母株上長成鋼筆狀的胎生苗,發(fā)芽后從樹上掉下來,因幼苗內(nèi)富含單寧酸,口感實在差勁,就連吃落葉的小蟹與蝸牛也不屑一顧。逃脫諸多威脅的它們,這才從淤泥里挺起腰身,不急不忙地抽出真正的葉片。
有趣的是,這種被“食客們”嫌棄的單寧酸,暴露于空氣中會氧化成紅色,紅樹林因此而得名。
相逼相守
“生態(tài)夢想”穿越百年代代傳
自從2008年被一場寒流凍死后,紅欖李便在東寨港保護區(qū)絕了跡。沒人會想到時隔7年后,保護區(qū)的普通職工王式軍竟能讓這種瀕危紅樹植物重新扎根灘涂濕地。
一如“起死回生”的紅欖李,東寨港的變遷故事同樣不乏曲折。
上世紀70年代,一場聲勢浩大的圍海造田行動毀去三江人世代依存的紅樹林。在那個“向海要地、要糧、要生產(chǎn)力”的年代,人們先是埋頭在咸濕的灘涂地種水稻、椰子、甘蔗甚至是高粱和玉米,而后上百家境內(nèi)外水產(chǎn)養(yǎng)殖企業(yè)聞風而來,將其改造為海南農(nóng)墾最大的水產(chǎn)養(yǎng)殖基地。
北京林業(yè)大學教授何平曾做過一項研究,1988年至2007年,東寨港4.23%紅樹林濕地轉(zhuǎn)化為養(yǎng)殖水面。毀林挖塘養(yǎng)殖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致使水體高度富營養(yǎng)化,團水虱瘋狂繁殖,致使紅樹大量死亡。
“假設我們還不及時采取措施控制,10年后的東寨港會變成什么樣?”面對趨于崩潰的紅樹林生態(tài)系統(tǒng),廈門大學環(huán)境與生態(tài)學院教授王文卿發(fā)出疾呼。
2013年12月,??谑姓度?500萬元,對保護區(qū)內(nèi)2439畝的養(yǎng)殖塘實施退塘還林工程。次年3月,??谑腥舜蟪N瘯蓖ㄟ^并正式頒布《關于加強東寨港紅樹林濕地保護管理的決定》,將紅樹林濕地總體保護和控制范圍由5萬多畝增加至12萬多畝,并規(guī)劃建設國家級紅樹林濕地公園。
專家學者匯集眾智,愛心企業(yè)認種認養(yǎng),養(yǎng)殖農(nóng)戶轉(zhuǎn)產(chǎn)轉(zhuǎn)業(yè)……從短暫的迷局中走出,人與自然終究還是從步步相逼回到了相護相守。相較于政府的鐵腕治理,當?shù)厝藬?shù)百年來口口相傳的樸素生態(tài)觀則似乎更顯動容。
“紅樹林枯木不能私自折,只能每年正月初十折一次,村長敲鑼,7點出發(fā),11點結(jié)束,只要時間一到就不準再砍了……”在與紅樹林相鄰而居的三江鎮(zhèn)上山村,年逾八旬的村民柯連山正循著一塊古舊石碑上的文字細細認讀。
這塊上書“奉官立禁”的石牌,據(jù)考證距今至少已有170余年,背景是“地陷”后“糧米無歸”,要大家一起來種“茄椗”(紅樹林),“以扶村長久”。歷經(jīng)過地震的村民們深諳須與自然休戚與共,石碑上的古訓也被一代代村民牢牢謹記。
從百年前立碑,到百年后立法,一以貫之的是當?shù)厝藗鞒邪倌甑纳鷳B(tài)夢,也無疑為當下的生態(tài)文明建設提供最為生動的示范。
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由海南日報記者李幸璜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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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東寨港的“精靈”
文\海報集團全媒體中心記者李夢瑤
盡管過去了半個多世紀,76歲的黃宏遠卻依舊沒能忘記那一捧白骨壤果子的鮮美。
“焯熟后用清水泡上三天,再和魚蝦一起煮,吃起來可香了?!痹隰[饑荒的年代,東寨港的趕海人似乎得到上天特別的眷顧——隨意往紅樹林里鉆一趟,便能采撈到足夠填飽肚子的救命糧。
讓黃宏遠念念不忘的美味,在紅樹林里究竟還藏著多少?住在東寨港的“精靈”們,或許再清楚不過了。
生物種群大聚會 魚蝦蟹各司其職
潮水上漲,海岸灘涂間的紅樹植物群落宛如一處處海上“綠島”。
之所以說是植物群落,只因紅樹林的家族成員足夠龐大:紅樹屬、木欖屬、秋茄樹屬、角果木屬……在海南東寨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可以找到真紅樹植物24種、半紅樹植物12種,囊括全國紅樹林植物種類的97%。
深淺不一的綠意里,紅樹植物的“站位”并非雜亂無章。按照對鹽分、土壤、地勢的適應程度,它們從陸地到潮間帶呈帶狀有序分布,依次為:黃槿、木麻黃等紅樹林伴生植物;老鼠簕、銀葉樹等類紅樹植物;木欖、秋茄、桐花樹、白骨壤、海桑等真紅樹林植物。
每天,大量的葉片、枯枝、殘花凋落,灘涂干濕交替加上高溫高濕,很快便讓它們分解成有機碎屑及可溶性有機物。退潮后,紅樹林的地面熱鬧起來,無數(shù)聚集在樹下爛泥中的浮游生物與底棲動物們鉆出洞穴,自是毫不客氣地飽食一頓。
招潮蟹是爛泥地上的???,舉著一只大螯耀武揚威的高調(diào)家伙統(tǒng)統(tǒng)是雄蟹,它們會把泥沙連同其中的有機物一起吃掉。
頭大身子小的彈涂魚,是淤泥地里的“明星”。除了在退潮后的泥灘上蹦來蹦去,腹鰭合并而成的吸盤,還能讓它們輕易在幾乎垂直的樹根或樹枝上攀爬。
千萬別小瞧帶著“長劍”的中國鱟,早在3億多年前的泥盆紀就已生活在地球上,堪稱海洋里的遠古遺民……還有更多讓人叫不上名字的生物,它們沒有多余或有害,只是將紅樹林里的一切互相關連。
研究者們?yōu)檫@個有機集成的系統(tǒng),勾畫出一幅各司其職、各居其位的大致輪廓——紅樹植物、半紅樹植物、紅樹林伴生植物及水體浮游植物組成生產(chǎn)者,魚類、底棲動物、浮游動物、鳥類、昆蟲是消費者,微生物是分解者,此外還有無機環(huán)境。
秋風起兮雁歸時 百鳥齊飛爭啼鳴
相比棲息在底層爛泥下的住戶們,生活在樹頂?shù)镍B兒們往往不太在意潮水漲落。
白鷺、牛背鷺和夜鷺們在紅樹林的頂部筑巢產(chǎn)子,為了搶奪一塊更蔥蘢的樹冠,總會吵吵嚷嚷爭個不休。并非紅樹林植物的樹冠有什么特別,只是這兒的食物實在太過豐盛。
位于“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線上的東寨港,會在每年9月至次年3月迎來大量水鳥過境或者停留,灌叢及樹林、魚塘及沼澤、開闊地、紅樹林、灘涂、開闊海域都是它們的生境類型。
泛舟于開闊的海面,會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鷺類、鴴鷸、鷗類騰空飛起。瞧!體羽艷麗的藍翠鳥鉆出水面帶起水花,嘴里銜著一只通體透明的小蝦,正歡快地往枝頭飛去。
這可把一旁的蒼鷺給羨慕壞了。青灰色的蒼鷺,號稱水鳥卻不會游泳,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水淺處,緊緊盯著水中,一旦目標確定,便會閃電般地出擊。
紅樹林下的灘涂中,生活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沙蠶、螺貝、蝦蟹和小魚,這兒是鸻鷸科和鷺科的“主戰(zhàn)場”。
每到越冬期候鳥遷徙時,會有大量的鸻鷸科鳥類出現(xiàn)在東寨港紅樹林濕地裸灘上,包括紅腳鷸、磯鷸、青腳鷸、環(huán)頸鸻、蒙古沙鸻、中杓鷸等。矮胖的青腳濱鷸看起來“笨乎乎”的,可等到它將頭插入水中,嘴里總能叼起一條肥大的蠕蟲或魚蟹。
鷺科鳥類也不甘示弱,白鷺、蒼鷺、池鷺紛紛登臺亮相,或急或緩地涉水覓食。
抬頭往樹梢上看看,很多種類的紅樹一年四季開花,招引來大量的昆蟲,正成為太陽鳥、啄花鳥、繡眼鳥的“食堂”。
到了退潮的時候,許多陸岸活動的鳥類會回到紅樹林中,珠頸斑鳩、褐翅鴨鵑、綠嘴地鵑、黑卷尾喜歡棲息在林子里,黑水雞、白胸苦惡鳥則會在一些灌草叢里安營扎寨。
研究者們監(jiān)測發(fā)現(xiàn),目前東寨港保護區(qū)內(nèi)棲息的鳥類共有18目53科208種,包括黑嘴鷗、黑臉琵鷺和黃嘴白鷺等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無論是從總的鳥類物種數(shù)量還是從水鳥物種數(shù)量上看,均存在季節(jié)變化,一般是冬季多夏季少。
而今又到秋風起兮雁歸時,還在等什么?走,去東寨港看鳥去!
責任編輯:鄧麗新海南手機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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