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報記者 梁君窮
“以舟為室,視水如陸,浮生江海者,蜑也。”宋人周去非對疍家如是定義。“浮生”二字,既寫實,又寫意,道盡疍家人的數(shù)千年意蘊。
疍家,曾廣泛活動于我國長江、嶺南、福建等地區(qū),是有著自己特殊歷史文化的水上族群。不同的歷史時期,疍家有“蜑”“巫蜑”“巴蜑”“蛋家”等不同稱呼,現(xiàn)已統(tǒng)稱為疍家。
褪去那些美麗的意象,走進歷史深處,回望疍家人的數(shù)千年往事,看見的是江海之上那不沉的疍舟,以及不屈的疍家人身影。
陵水新村鎮(zhèn)海邊,一艘疍家漁船滿載而歸。海南日報記者 王程龍 攝
時光:
源遠流長 千年傳承
江中,海中,歷史長河中,何處是漂泊無定疍家人的來處?何時是疍家先祖離岸下水之時?
歷史滿是歧義和復雜,解碼歷史的真相需要深入研究并理解不同的觀點和證據(jù)。對于缺乏本族群文字記載的疍家歷史更是如此。關于今天嶺南疍家的源起,學界提出兩說,一說北疍南遷,一說本土起源。
古代鄂、川、湘、黔地區(qū)的水上居民,史籍中多寫作蜑人,今天多稱作北蜑,從先秦至宋代,均有不同指稱。先秦時期,他們被稱為“巫蜑”,兩漢時稱“巫蠻”,三國時稱“誕”,兩晉南北朝時稱“夷蜑”“蠻蜑”,隋唐五代則多稱作“巴蜑”“蜑”。從這些名稱中也可以看出,這些蜑民主要分布于長江中上游地區(qū),且長期被視為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
出生于海南文昌的學者陳序經(jīng)是最早系統(tǒng)研究疍家歷史文化的人,他在1946年出版的《疍民的研究》一書中提出:“唐代兵威較盛,版圖較廣,故四川、兩湖的蜑民,或被政府之征伐,或同化于漢族。此外,也許有了不少向南遷徙,其結果是,在宋代的疍民,所聚居的地方,多在兩廣一帶。”
陳序經(jīng)的北疍南遷說后來得到不少學者的認可,但近年來,部分學者也提出了新的研究成果,其認為北南疍家并不同源,今天嶺南的疍家起源,得從堆滿貝殼的貝丘遺址說起,得從駱越遺民中找尋線索,得從攫蚌采珠的鮫人中探尋脈絡。
學者吳永章在《疍民歷史文化與資料》一書中提出,嶺南疍民源于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中晚期的嶺南貝丘遺址的貝丘先民。貝丘遺址反映漁撈活動在經(jīng)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嶺南沿海沿江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大量貝丘遺址,如廣東東莞蠔崗、園洲貝丘遺址,廣西南寧邕江流域的貝丘遺址等。
貝丘先民的后代演變?yōu)橄惹刂翝h代“斷發(fā)文身”的“越人”,漢晉時期的“鮫人”,漢唐時期的“采珠民”。隋唐以后, 史料中嶺南疍民的記載逐漸增多,而長江流域的疍民則鮮有記錄。
分布:
泛舟江海 逐水而居
站在渡船頂棚的三亞疍家人。楊威勝 攝
沒上岸之前,疍家人以船為家,生老病死,一生都在船上度過,漁港中搖搖晃晃的船連成了他們的社會,一艘艘浮在水面,看似無根卻相互勾連的船就是他們的家園。
和陸上居民一樣,疍家人的棲居地并非一成不變,在歷史的遷徙中,疍家人的分布形成了“大分散、小集中”的特點?;蚴菨O獲減少,或是人口增多,他們不得不漂泊他鄉(xiāng)以求生存,因而形成“大分散”的格局,但他們又渴望安定,期望彼此依靠,所以往往聚集而居,形成“小集中”的分布特點。
歷史上,珠江三角洲曾長期是嶺南疍民人口最為集中的區(qū)域。據(jù)《天下郡國利病書》記載,東晉時期廣州以南一帶有包含疍民在內(nèi)的人口達5萬多人,頗成規(guī)模?!稄V州府志》記載,南宋末年新會疍民參加崖門水戰(zhàn)的數(shù)量也在萬人之上。蘇東坡在南貶惠州的路途中見到了“床床避漏幽人屋,浦浦移家蜑子船”的景象。
珠江三角洲就像一個圓心,疍家人遷徙的路徑沿著江海的航道向四周擴散,促使廣東疍家又與當?shù)氐目图摇⒏@械让裣颠M行文化融合,形成了多元化的疍家民系。在今天的海南三亞、陵水,廣西北海等地,還能找到十分明顯的疍家漁村,他們操著粵語,甚至能準確說出自己的祖先來自廣東順德、陽江等地。
明清以來,隨著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疍家人遷徙的一個趨勢就是向城鎮(zhèn)等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方集中。疍家雖以船為家,但從海中所獲取的物品,并不能完全滿足日常所需。為了更方便地以漁獲交換生活物品,疍家人便習慣于向城鎮(zhèn)的港灣靠攏,進而形成固定的聚居區(qū)。
特別是在明初,為了加強對疍民的管理、方便收稅,朝廷在內(nèi)陸河湖及沿海地區(qū)設置征收漁稅的機構——河泊所。據(jù)統(tǒng)計,明初在廣東設立了眾多河泊所,其中廣州府多達8個,廉州府、雷州府各有2個到3個,其他府分別有4個到5個。
河泊所的設立,加強了對逐水而居的疍民的管理,其后河泊所雖有廢除,但這種加強管理的趨勢并沒有減弱,疍家人逐水而居的遷徙步伐開始放緩,另一個遷徙的方向——上岸,開始逐漸活躍起來,成為一代代疍家人的追求。
精神:
不沉的船 不屈的人
陵水疍家歷史船舶航行簽證簿與證書。海南日報記者 王程龍 攝
古代封建社會,絕大多數(shù)疍民一直是被壓迫者、被剝削者,只能在水上生活,不準在陸上定居,更不準讀書、識字、應考、做官,甚至通婚也有限制。
從艱辛中一路走來的疍家人,如同海上的船,歷經(jīng)驚濤駭浪而不沉。當無以維持生計時,他們或嘗試耕田種稻,或取珠采貝換取錢糧,或用海水曬鹽發(fā)展鹽業(yè),有的還利用疍船在渡口或海峽發(fā)展交通運輸業(yè),如萬歷《瓊州府志》記載,考生要渡瓊州海峽北上參加科舉考試,“乃其渡海,率皆蛋航賈舶,帆檣不飾,樓櫓不堅,卒遇風濤,全舟而沒者,往往有之”。
到了近代,一些富裕起來的疍民更有闖蕩開拓的精神,他們以新式武器武裝船只,跨越重洋開展外貿(mào)活動。清咸豐《順德縣志》記載:“(疍戶)積有余資,則造拖風船,備炮械,載資出洋,返則聚泊陳村。”
不向命運屈服的身影常有,但在古代封建社會,幸運兒畢竟是極少數(shù)。今天我們談起疍家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悠揚的咸水歌和俏麗的水上姑娘,甚至把他們浪漫地呼作“海上吉普賽人”。實際上,歷史上疍家人的真實生活與這些美麗的意象并不匹配,且不說出沒風波的危險,較高的文盲率、患病率和嬰兒死亡率,折射出他們的生存困境。
上岸,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成為一代又一代疍家人的追求。
講述香港一戶疍家人奮斗故事的電影《浮城大亨》,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意象——赤腳。電影主角上岸讀書因為赤腳被嘲笑,穿著木屐為生計奔波,后來登堂入室穿起皮鞋,到最后又赤腳回到船上找回母親。
其實,疍家人長期生活在船上,如果穿鞋,工作生活反倒不方便。穿上鞋,就意味著告別了船和水。但向船和水告別的過程,同樣充滿著艱辛與不易。珠三角地區(qū)曾流傳民謠:“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腳唔準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爛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為了上岸,近代以來疍家人有的受雇于岸上人家,有的只能從事別人不愿意從事的臟活累活,如民國時期徐珂所著《清稗類鈔》中記述:“(疍人)間有置宅于陸者,然亦不業(yè)商賈,不事工作,習于賤役,異于平民。”書中的這幾句輕描淡寫,可能就是許多疍家人艱難生活的真實寫照。
直到新中國成立,疍家人才真正贏得了平等的權利。1954年,周恩來總理參加日內(nèi)瓦會議后回國途經(jīng)廣州,專門關心過問水上居民境況,并乘船視察水上居民情況,明確指示要逐步幫助水上居民上岸定居,解決其就業(yè)和教育問題。此后,疍家人開始大規(guī)模上岸定居,翻開了生活的新篇章。
原標題:中國疍家:本是浮生江海客
責任編輯:韋曉凡新海南手機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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